腮红眼镜 松树岭是没见几棵松树的,它只是一个村庄的名字。晓岚的家在松树岭上,一片翠碧的竹林前。家是用烧制的上好红瓦盖成,雪白的墙壁被绿茵茵的竹叶浸染得有了生机。红瓦房前有一口方形的池塘,池塘的水清澈透亮。晓岚时值二八的年华。她有一张小小的圆脸,脸上时常含着隐隐的笑意。乌黑油亮的头发用多彩的头绳编成

松树岭是没见几棵松树的,它只是一个村庄的名字。晓岚的家在松树岭上,一片翠碧的竹林前。家是用烧制的上好红瓦盖成,雪白的墙壁被绿茵茵的竹叶浸染得有了生机。红瓦房前有一口方形的池塘,池塘的水清澈透亮。晓岚时值二八的年华。她有一张小小的圆脸,脸上时常含着隐隐的笑意。乌黑油亮的头发用多彩的头绳编成长长的辫子,一直垂到腰间。晓岚说起话来清脆悦耳,就像竹林中鸟儿欢叫般动听。这样美丽的女孩却是个跛脚,身体的残缺成为晓岚心头永远无法释怀的伤痛。

晓岚是我的幺幺,长我四岁。虽说是我的长辈,而我却更愿意叫她晓岚。每年的暑假,我都来到松树岭。在乡野的自然中放飞一颗少年的不羁之心。而有了晓岚陪伴的假期更添了许多温情在心头。七、八月份正是一年中的农忙季节。傍晚过后,阳光如女人般变得柔情起来,经过白天高温炽热烘烤的松树岭在难得的清凉中开启繁忙模式,农人们陆续拿着镰刀、挑着篾箩去收割熟透的稻子。晓岚因着腿脚的残疾是不便参加劳作的。可她并没有闲着,而是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。为农忙夜归的亲人们准备晚饭,这是晓岚最主要的工作。我以帮厨的名义,随着晓岚在厨房。忙里偷闲的时刻,她会问我,长大后的理想是什么。那时的我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,只贪图好玩快乐,理想于我就像天边的云彩,只是徒增了心中的一抹风景。我不假思索回答道,我的理想就是来到松树岭,陪着阿幺一起。晓岚的脸不知是炉口上窜的火苗太旺了,还是其他的原因,两腮红起来,如涂上胭脂般。她责怪我嘴太贫了。我也问晓岚:阿幺,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啊?在一阵沉思中,我看见晓岚黑色的眼眸里燃烧着一团火焰,那是她的青春在燃烧。她说,她想做一名画家,画出最美的生活。

想做画家的晓岚常常在夏天凉风习习的清晨,搬上一把竹凉椅,坐在家门前的老樟树下,她左手拿着画板,右手握住画笔,长长的黑辫子垂在竹椅的靠背后。远处的翠绿茶山,近处池塘的浣衣农女逼真呈现在了笔下,她把世间一切的美好与质朴画进了画里。

晓岚在每次画好得意之作后就去向她的美术老师请教。翻过屋前那片茶山坳,就来到被竹林围绕着的新华中学。晓岚的美术老师住在学校内。他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,长得瘦瘦弱弱,最惹人注意的是他齐耳根的长头发,显得异常另类,却又透出浓浓的文艺气息。

在我的记忆中,晓岚对他的美术老师应是十分倾慕的。在一次静谧夏夜的交流中,晓岚也说出了藏在心里的秘密。

晚饭过后,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乘着清爽的夜风出来纳凉。晓岚和我搬来两把长条椅放在屋前的禾场上,然后把竹篾编制的凉板平放在长条椅上。晓岚的父亲坐在凉板上。他和她之间有了一次关于人生未来的谈话,父亲希望初中毕业后的晓岚学习实用的技术,以便谋个饭碗,处于叛逆期的晓岚却固执地要去学画画。父女间的谈话显然是不愉快的。

晓岚回避了与父亲的针锋相对,她邀我一起到屋前的池边散心。柔柔的月光在平静的池面上涂了一层淡淡浅浅的蛋黄色,这薄纱般的光晕随着水面的雾气漫散开来。缠绵的愁绪与稀薄的月光绕在了一起,驱之不散。刚沐浴过的晓岚披着长发,穿着蓝色细碎花的短裙。她站在池边,月光把她婷婷的身影投射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。她对我说,她很崇拜美术老师,想做一个如老师那样的画家。她说这是她的梦想。我沉默不语。少年懵懂的我不能够理解一个少女的心思。多年以后,我才体会到:这是晓岚对爱的最初萌动和对理想的炽热追求。

理想最终屈服于现实。在父亲的高压下,晓岚终究没有学成画,而是到县城上了卫校。

晓岚做了一名乡村医生。她起先是在松树岭开了一家小诊所,而后她又把诊所搬到了县城。她挣了一些钱,在县城买房安了家。

晓岚的婚姻却没有她的从医之路顺畅。因着腿脚的残疾,她很难找到自己钟情的男人。她满意的,别人看不上她;别人看上她的,她又不满意。几次相亲后,她的心归于平静,也就随意找了一个乡下老实男人嫁了。

我以为晓岚的生活会与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一样平平静静地过下去,可风雨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。

在一个多愁善感的梅雨季节,久未联系的晓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,她说她的健康出现问题。话音未落,我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抽泣声。我感觉到电话那端的她情绪低落,就如这天气般阴沉晦暗。我放下电话,来到晓岚的家。她递给我x光线检查单,我连忙向最下栏的诊断结果看去。这是用钢笔凌乱书写的字体,却又让人清晰辨认出来:肺癌,后面标着一个大问号。我一时也没了主意。癌症意味着在生命的火焰上突然泼了一瓢冷水,这微弱的光亮在浸湿中迟早要完全熄灭。可那个力透纸背的大问号又带给我对生命的希望。我安慰道,也许县级的医疗水平有限,诊断错了。我现在对绝望中的晓岚唯一能做的就是对诊断结果的怀疑。

再次见到晓岚,是在市肿瘤医院的一间病房内。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。她问我,她会不会死?我说不会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她笑了,这笑意中包含着她对我善意谎言的宽容。

死神终究还是把晓岚带走了。在那个黎明,晓岚的灵魂伴着朝阳一同升起,升到一个没有病痛折磨的天堂,徒留下一具盖着白布的躯壳在人间。

在整理晓岚遗物时,从她随嫁木箱子的最底层,我发现了一张素描的画像,画的是少女时期的晓岚。她侧身坐在课桌椅上,微微把头转过来,灿烂如花地笑着。画像的左下角以竖排的形式写着:送给可爱的晓岚,以作纪念。李学贵,1986年9月。我知道李学贵是晓岚美术老师的姓名。当我将这幅画像展现在眼前时,也揭开了一个少女尘封的青春往事

来年的清明,我又来到了松树岭。走过那条熟悉的池边小路,沿着青草坡爬上去。我站在茶山坳的东坡上,看见杂草丛生的荒芜地上,一堆黄土高高垒起。那里是晓岚长眠的地方。静静地站在晓岚的坟前,我点燃那张少女的画像。晓岚连着她所有的青春都燃烧殆尽在这人世间。我突然发现,在坟头上有一朵不知名的黄花开得正艳,透过花瓣盛开的模样,我仿佛看见了少女晓岚在对我微笑。

本网站登载此文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,并不意味着赞同其观点或证实其描述。如文章 如文章、图片、音频或视频出现侵权、违规及其他不当言论,请联系网站管理人员。
相关阅读
返回
顶部